五年前,当陈礼忠带着他的150件寿山石雕作品来到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时,馆长吴为山在开幕致辞中给予他这样别致的欢迎词。
这是传统的寿山石雕刻艺术个人作品展,第一次登上具有中国最高学术权威的艺术殿堂。
何为“三心二意”?
吴为山馆长这样定义:陈礼忠以“爱心、文心、匠心”这“三心”与“两意”——大自然的意向与艺术形式的意向巧妙地结合起来,形成了他独具特色的寿山石雕刻艺术。
“2014年到现在,五年很快就过去了。一直以来,我创作的作品也确实是沿着这个轨迹前行的。”5月9日,中国美术馆“礼赞新中国 奋进新时代——‘寿山石韵’艺术大展”现场再遇陈礼忠。
石本无语
在艺术的世界里,大师和匠人的分水岭从来都是决绝的。
令陈礼忠声名鹊起的是他的作品《春声赋》,创作历时五年,完成时仅33岁。
2010年,《春声赋》曾以镇馆之宝的身份亮相上海世博会福建馆,官方以1.3亿的价格为其投保,是有史以来最昂贵的寿山石雕。
而在24年前,当27岁的陈礼忠倾家荡产买下这块鸡母窝原石的时候,他还只是一个出身贫寒的石雕技工。
“1995年夏天,我和朋友到寿山村找原石材料,在山洞里看到了这块五彩斑斓的巨石。”18岁入行,已从艺近10年,几乎见过成百上千块好石材的陈礼忠,还是被那块大原石震撼了:“太美了!它比我想象的还要美!它是高达1.4米的巨型鸡母窝石,在火光的照耀下,熠熠生辉。当时我感觉我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,我知道我不能失去它。”
要买下这块约600公斤重的鸡母窝石需要12万元。当年的12万元,可以轻轻松松在福州市中心买两套好房子。因为这块石头,陈礼忠倾其所有。
“也许在艺术性上它还有很多不足,但它在我艺术生命里是最重要的一件作品。”时至今日,同央视网记者谈到《春声赋》,陈礼忠仍感慨万千,不仅是因为荣耀,更有背后的挫折和艰辛。
创作之初的路,走得并不顺利。
一方面是同行大师们的质疑,他们不相信这个石雕界的无名小卒,竟敢对它动刀。“这么小的年纪,怎么可能创作这么大的石头?”一度严重打击陈礼忠的自信。
另一方面是订购客商的打扰,每周客商都会带两波行业大佬到工作室造访“指点”,提出这样那样的修改意见。“艺术创作必须要尊重我的想法,如果你对我不信任,我可以不卖给你。”陈礼忠一句话惹毛了客商,被取消订购。
2000年,陈礼忠变卖房产归还定金。那年春节,全家人靠借来的一千元钱过了个年。
2001年,《春声赋》破茧而出,惊世骇俗。
著名作家陈章汉为其取名并赋诗:“石本无语,而观者觉其有声。信乎雕艺精运,可以乱真矣。”
义无反顾
除了倾其所有的热爱,还有义无反顾的痴迷。
陈礼忠坦言,在艺术家的价值还不被人们所了解和认可的时候,他的坚持就尤为重要,这种坚持要抵住世俗的眼光和评论。
陈礼忠的坚持和“反抗”,从父亲开始。
改革开放初期80年代,整个国民经济还停留在基本需求上。陈礼忠初中毕业后,父亲安排他跟着一位木工师傅学技术、打家具。“不管社会怎么发展,都不会失业。”父母的愿望就是让儿子能生存、有饭吃。
“这种走东家串西家的谋生方式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,我的人生应该有更高的追求。”陈礼忠背着父母和木工师父来到鼓山脚下的秀岭村,跟着在石雕厂上班的舅舅学起石雕技艺。这在父亲看来,简直不可理喻,“哪怕你学一门理头发的技艺,也比做寿山石雕强,这些艺术品在生活中是可有可无的。”
直到今天,陈礼忠内心深处还是感激父亲的,无论做木匠还是做工匠,异曲同工,都是陈礼忠寿山石雕艺术创作的奠基石。“我们现在所说的‘木匠眼’,我手上的刀工都是在那一年多做木匠的经历中摸索出来的经验。”
1988年,20岁的陈礼忠被一家宝石厂聘用。连实习期都没过,他再一次违背父母心意——辞工。在这里,陈礼忠结识享有盛名的寿山石雕大师冯久和,拜其门下,搬到师父家里当起入室弟子,开始系统学习寿山石雕艺术。
师父冯久和是陈礼忠心目中难以逾越的高山,也是对陈礼忠影响最深的人,无论是为人还是为艺。
“那一代的艺术家特别朴素,而且他们执着和敬业。”陈礼忠始终铭记恩师的教诲:“一个人的一辈子精力有限,如果你什么都想做,什么都想去尝试,有可能几十年过去了,一事无成。所以一个人一定要一专多能,在某一个领域里,你要达到精益求精。”
沉下心来,陈礼忠深入到艺术的奥妙中去,也明白了艺术的甘甜。
文心点石
一双手,一把刻刀,陈礼忠点石成“金”。
寿山,山灵好客,又化石而来。至今仍流传着“天遗瑰宝留闽中”的传奇故事。早在1500多年前,先人们就选择寿山石做雕刻之石。
“美石精工”,这是大多数人对寿山石雕刻的传统印象,民间常说“黄金易得,田黄难求”,很多人都以雕刻田黄为终极目标。
陈礼忠却反其道行之,“对我而言,遍地都是寿山石,那些被认为是‘废料’的石头,我都可以点化成艺术珍品,我有这种能力,我有这种自信。”
在陈礼忠创作的石雕作品中,虽然也有田黄、荔枝冻等名贵石种,但他更爱选用大多数艺术家弃之不用的老岭石来镌刻“鹰隼”和“残荷”。
在他的刻刀下,整块寿山老岭巨石雕成的苍鹰,或振翼欲飞,或直扑沧海,或兀立高枝守望,或深情呵护雏小。不仅表现出了鹰的忠诚,鹰的专一,鹰的磅礴大气,鹰的铁骨柔情,也充分展现了中国文化里的阳刚审美。陈礼忠还因此获得“神鹰雕手”的美誉。
秋荷系列也是陈礼忠的著名创新代表作。他雕刻的残荷清风透骨,听得雨声,有着为迎接新生而走向空无的坦然。在作家贾平凹眼里,陈礼忠的荷“是粗糙的,也是气势饱满的”。
“十多年前我就相信,我一定会探索出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一条路,而不用跟其他人去挤,来拼材料之美。”陈礼忠做到了。
迫于“寿山石是不可再生资源,势必一天比一天稀缺”的无奈;源自“上个世纪从事寿山石雕的才五六百人,到目前为止我们这个行业有将近三十万人”的压力;更是对“目前的局面不容乐观,将大大限制石雕艺术发展”的焦虑……陈礼忠苦苦思索如何为寿山石雕技艺续命?
石无贵贱,陈礼忠呼吁让寿山石雕回归艺术家本身。“刀下的这块材料它到底能不能成为传世的艺术珍品,关键是靠艺术家的修养,个人的修养很重要!”
陈礼忠认为真正的艺术是艺术家要立足于时代,展现时代的审美,展现时代的风采。
匠心超越
真正搞艺术的人不能只做匠人,每一种艺术形式都要有一种灵魂在背后支撑着。
中国传统文化,就是陈礼忠作品背后的“灵魂”。
贾平凹曾经这样评价陈礼忠:古人讲,游名川读奇书见大人以养浩然之气。陈礼忠是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交流和读书上,对于美术史上的大家作品,对于文学史上诗文歌赋,他都钻研。他是在寿山石的雕刻里,尽情抒发他的人生观、生命观和审美情趣。他的作品,既是本行当的,又超越本行当,达到普遍性。
钻研传统,陈礼忠也立足实际。
陈礼忠雕鹰,就亲自豢鹰数十载,与鹰朝夕相处。熬鹰的时候24小时不睡,喂鹰的时候被利爪穿透手指……从熟悉鹰的身体到看到鹰的品格再到刻出鹰的精神,陈礼忠想呈现出中华民族在风雨历程中屹立不倒的姿态。
陈礼忠雕荷,就蹲守荷塘守望秋荷。在陈礼忠的刻刀下,秋荷总是与饱满的莲蓬、灵动的翠鸟、横行的螃蟹相互依伴,于枯败中点缀生机。“秋风一过,张张叶脉必现,枯荷不朽,更添一抹成熟丰硕,多了生命的皱褶和笑傲风霜的曼妙。”陈礼忠的秋荷作品延展至人生中的成熟之美,更凝结着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人文风骨。
“从艺术作品里应该看到时代的痕迹、烙印,看到一代人的奋斗和追求。”从文化的高度去推动创新,在创造雕刻艺术的高附加值上下真功夫,陈礼忠觉得自己还可以做更多。
志归完璞
陈礼忠感恩自己身处在这个伟大的时代。在这个时代中,文艺工作者被肯定,被认可,被尊敬。
福建省艺术品行业协会副会长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、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、中青年德艺双馨的文艺工作……越来越多的头衔傍身,陈礼忠感到责任重大。
有成就却不自满,陈礼忠清醒的审“石”度势,潇洒做顽仙。他告诉央视网记者,在他心里,最珍贵的头衔是“陈礼忠”这个名字。
这个名字还充满无限可能。
“艺术家陈礼忠”,决心不仅要把寿山石雕文化在中国得到传播和弘扬,还要让这项传统民间技艺登上世界舞台。
“老师陈礼忠”,不仅要教给学生们生存的本领,还要教会学生不离不弃,看准目标,用实力在这个行业里取得话语权。
“匠人陈礼忠”,要把更好的作品呈献给这个时代,能让未来看得见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自信。
“前辈陈礼忠”,希望能将自己的经验和教训跟行业中的下一辈去分享,也希望能够改良这个行业的土壤,实现可持续发展。
了了方寸,须弥万丈。
“三心二意”陈礼忠,心之所向,刀之所至。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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